在飛機上看完了平原上的摩西，過去二十多年，我的中文小說閱讀史中，大致分為兩類文學，一是對故土的思念，二是每個時代的苦難敘事。 中文小說中極少有純粹的 fiction 類作品，甚至連科幻也多少沾有時代的印記，對苦難的敘事我更喜歡小波的視角，人類的哪個時代都有苦難，我覺得以何種態度看待苦難，是更值得探討的話題。 但這裡我想談談對故土的思念，從曹文軒的草房子系列到雙雪濤和畢贛的凱里宇宙，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土情懷，直到我這一代，90年代後出生的人們普遍面臨著家庭和父母婚姻的分崩離析，背後是城市化進程造成的普遍遷徙與重組。 最初的變化是國有企業改制和下崗潮，我父親也是因為礦山破產而選擇停薪留職遠赴深圳，他下決心離開系統，背景是高壓電事故進了ICU，人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後，對許多事情的看法會有根本性的改變，命運推動了他和他的家庭，但當時沒有這麼「幸運」的家庭，仍在系統裡等待衰竭。 人有能力在系統外看待系統是難得的。在雙雪濤的故事裡，孩子的視野總被下崗父母辜負，新生代的命運也被葬送在瀕臨衰竭的系統中，直到他們周圍的人們，也就是他們的鄰居們都開始接受和容納系統的變化，而推進故事的遺憾和痛苦不斷降生在他們對過去的纏繞中。 我想這就是哲學的作用，是閱讀 fiction 的真正意義，小說在這個短平快的時代越來越少人閱讀，大家更喜歡看視頻，看人們怎麼教自己掙錢，怎麼學習AI，但人們更少地主動思考，樂於以幻覺代替幻想。思考的本質不在理性，不是緊跟著時政新聞和他人的思維，思考其實是幻想的能力。 我當然羨慕人們從小到大有穩定的社會關係，在四十多歲還能與小學同學一起聚餐，但我也僅會停留在羨慕的層面，我不會說我們這代人的命運註定是終生遷徙，因為如果我有後代，我可能會被他們叫做不願意從地球搬走的老頑固。畢竟和身處火星的新一代人類孜孜不倦地說著他們祖輩在礦山的事情並沒有什麼意思，如果每一代人都有命運要去責備，那應該責備他們的父母，民族，國家，最後是這個藍色星球和我們不斷膨脹的宇宙。 而這就是我想到的，人們思念一個精神的故鄉，是因為世界的變化將我們永恆地推離它。只有拋棄過去，才能覺察現在，唯有放棄未來，才能體驗永恆。